爱德华·埃尔加的大提琴协奏曲
很少有协奏曲会像埃尔加(Elgar)的《大提琴协奏曲》这样,以悲愤的情绪开始。当独奏家的琴弓咬住琴弦,演奏出那些赤裸裸的E小调和弦的时候,音乐就像一声呐喊,而不是鸡尾酒加闲谈。
因为知道这部作品的起源,我们更会感到这种沉重的压抑。埃尔加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时开始创作这部作品的。在那个时候,英国的爱德华时代,也就是埃尔加自己的世界已经分崩离析,他的许多朋友已不在人世。他自己年已60岁,刚刚经历了一次咽喉手术,他挚爱的妻子爱莉斯当时也在病中。
这种痛苦加痛苦的累计,使埃尔加确切地感受到了处处受阻的滋味,当1919年11月,这首大提琴协奏曲因为排练不够而首演失败的时候,埃尔加更加感到苦闷。他此后再也没有创作大型作品,尽管他又生活了15年之久。
所有这些都说明,当时作曲家的情绪极度低落,在协奏曲的最后一页,他甚至写上了“RIP”,意思是:“愿灵安眠”(rest in peace)。无怪乎一些大提琴演奏家们像演奏安魂曲一样来演奏这部作品。既然如此的不正常,那么这部作品是不是就没有意义了?其实,作品中的大部分音乐本身还是富有生命力的,埃尔加自己这样描述:“我认为,这是一部真正的大型作品,很优秀,也充满活力。”
把协奏曲的重心放在什么地方,这是任何大提琴演奏家都要面临的一个极大的挑战,或许也就是这个原因,使几乎所有的大提琴演奏大师都纷纷录制了这部作品,有的还录制了不只一次。比如说保罗·托特利埃(Paul Tortelier),就曾在不同的十年间分别录制过三个版本。但就其激情与创新,以及演奏的精致度而言,他后来的录音永远也没有超越他在1953年录制的第一个版本,那是他与马尔科姆·萨金特(Malcolm Sargent)指挥BBC交响乐团的合作,他的演奏并没有一味地沉浸在忧伤之中(此唱片为Testament公司制作)。
挪威大提琴家特鲁尔斯·莫克(Truls Mфrk)在五年前与西蒙·拉特尔(Simon Rattle)指挥伯明翰市交响乐团录制的版本(Virgin公司出版)情绪过于阴沉,莫克对作品的演绎就像在敌占区的艰难跋涉,而拉特尔作为一名相当优秀的伴奏者,他的演绎更增添了那种敢于同不公平的命运作斗争的气氛,就像英国作家托马斯·哈代(Thomas Hardy)笔下的某些悲剧性女主角对命运的抗争。拉特尔从埃尔加的管弦乐配器中寻找到了最厚重、最深刻的音响效果。
我们要问,埃尔加是真的要把这部作品创作成冷酷的悲剧吗?要回答这个问题,有一种方式就是找出1928年由作曲家亲自指挥,皮特莉斯·哈里森(Beatrice Harrison)担任大提琴独奏录制的唱片(EMI出版)。聆听这张唱片,你可能会感到惊异,因为埃尔加允许哈里森有些自由的发挥,而他指挥的管弦乐队部分激情饱满,热情奔放。显然,他并没有把这部作品定性为以满载厄运为主要特征。
比较接近埃尔加严肃风格的诠释当数法国大提琴家安德烈·纳瓦拉(Andre Navarra),他是在1957年录制这首协奏曲的。他的演奏颗粒性很强,音色很有魅力,约翰·巴比罗里(John Barbirolli)指挥哈勒管弦乐团的协奏令这部作品光亮四射。巴比罗里本人是大提琴家,他十几岁时就成为这部协奏曲最初的独奏家之一。假如嗜烟如命的纳瓦拉能够更令人信服地处理好第二乐章中的技术难点,他演奏的这个很有个性的版本就能够成为真正的竞争者(Testament公司出版)。
另一个留下卓越录音的法国大提琴大师是皮埃尔·富尼耶(Pierre Fournier),他演奏的音乐气质高雅,沁人心脾。他赋予埃尔加协奏曲以多彩的狂想性,他把那大段的华彩乐段演奏得既引人入胜,又颇有点离奇的意味。他1967年录制的版本(GD公司出版)问题出自乐队方面,柏林爱乐乐团在阿尔弗雷德·华伦斯坦(Alfred Wallenstein)的指挥下,演奏得十分冷漠。
在巴比罗里指挥纳瓦拉录制协奏曲之后的第七年,他又录制了这部作品,这一次的独奏家是英国轰动一时的人物,她就是刚刚20岁的杰奎琳·杜普蕾(Jacqueline de Pre)(EMI出版)。杜普蕾勇敢地选择了较慢的演奏速度和大胆的力度变化,她的演奏常常产生出几近低语和哀诉的效果,她那略带老式滑音的独奏旋律得到了极大张扬。巴比罗里一定是第一个发现了杜普蕾演绎的与众不同,事实也正是如此。
另一位也是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录制了这部作品的英国大提琴家是史蒂文·伊萨利斯(Steven Isserlis)(Virgin公司出版发行)。他演奏的协奏曲开头非常谦和,几乎要为打破了沉默而道歉。在第一乐章,杜普蕾的演奏就好像是在与命运抗争,而伊萨利斯却表现出一种渴望宁静的追思。
他演奏的第二乐章虚虚实实,大提琴的独奏旋律常常消失在管弦乐的声音里,就像从一个个窗口前掠过的幽灵。而且,音乐的高潮处也是这样处理的。在我看来,伊萨利斯在慢乐章或者是终曲乐章中,并没有投入足够的情感力量。
在杜普蕾那极为活跃的浪漫风格和伊萨利斯苦行僧般的简朴之间,还有马友友的演奏(Sony公司出版)。因为有安德烈·普莱文(Andre Previn)指挥伦敦交响乐团极好的伴奏,马友友用琴音勾画出一幅优美的风景画:朦胧、柔美,似科茨沃尔德丘陵般(Cotswoldsy)起伏跌宕。他的音质就像水彩画大师手中精巧的笔触。在艰深的第二乐章中,包括另一位高雅的大提琴家朱利安·劳埃德·威伯(Julian Lloyd Webber)在内的许多大提琴家都对技巧问题相当不自信,但马友友却在坚如磐石般的清晰明快中展示出演奏飞驰的16分音符的高超技艺。
还有两位各具特色的现代独奏家值得关注,第一位是玛丽亚·克利格尔(Maria Kliegel),与她的演奏相比较,杜普蕾的演绎就似乎是有些轻描淡写了(Naxos出版)。克利格尔简直就像一辆具有超级动力的运动汽车,一会儿咆哮着风驰电掣,一会儿又猛踩刹车。我个人觉得她是有些太狂热了,但她的诠释可能是最接近埃尔加指挥这部作品的现代演绎方式。
年轻的法国大提琴家阿内·加斯蒂内尔(Anne Gastinel)近期的录音(Naïve公司出版)相当与众不同。她演绎的协奏曲华丽而冷漠,甚至有些后现代派的处理方式,可以说是非常法国化的,高雅而别致。我认为她的演绎虽与埃尔加的本意相去甚远,但听来令人耳目一新,这也是这部作品完成80多年以来比较清新的诠释之一。
我真希望我能避免做出最终的选择。因为聆听过富尼耶和托特利埃等大师无比壮美地演绎埃尔加音乐,我当然不想放弃他们的录音唱片,无论他们年老几何。莫克和拉特尔的录音比较暗淡,颇有些马勒式的演绎方式,但很有说服力,也常常引人入胜——这是一个值得推荐的版本。马友友的录音属于超级的纯音乐创作,整洁而内敛。这样的演绎符合一些人的音乐理想,正如T S艾略特(TS Eliot)赋予诗歌的定义,它不是个性的表达,它应该脱离个性。
埃尔加自己说过,这部协奏曲概括了“人类对生命的态度”。我认为,它赋予了演奏家深刻挖掘他们自己的灵魂的职责。杜普蕾演奏这部作品时,曾不止一次地做到了这一点,她留下了三个现场演出的录音版本,其中一次是电视录像。或许在她后期的录音中,她夸大了精神上的焦虑。比如她在1971年与丹尼尔·巴伦伯伊姆(Daniel Barenboim)合作的录音似乎有些自我的拙劣模仿。但回过头来看她在1965年与睿智、仁慈的巴比罗里的合作,由于巴比罗里的引导,她在头脑与心灵的平衡方面取得了更令人满意的效果。杰奎琳·杜普蕾演奏的埃尔加《大提琴协奏曲》我并不想每周都听一次,但这是一张我一生都不会放弃的唱片。
埃尔加e小调大提琴协奏曲,大提琴独奏:杰奎琳·杜普蕾